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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没有比自称屌丝更让人有归属感 [打印本頁]

作者: songzhijianw    時間: 2013-1-2 17:36
標題: 没有比自称屌丝更让人有归属感
"屌丝"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能大行其道,至少说明我们愿意将目光偶尔下垂看看自身了。大多数以屌丝自居的人,都算配得上这个称号。"归属感"既然是人类的特质之一,那么在"富二代"、"官二代"处处逼人而来横行霸道的今天,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自称屌丝更让人有归属感的呢?很多女性朋友不管自己条件如何,至少还可以怀揣一个嫁给"富二代"的梦想,即便她再可怜你也不能从概率上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而男人呢,胸中藏有娶个富贵回来的梦想并实现的人毕竟是少数,也就是说你没生在富贵家庭,这已经让你远离了那个群体,这种远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更是一辈子的远离。

  作为屌丝身份象征的"矬穷丑"门槛非常低,包容性颇强,几乎低到任何无法归到"高富帅"行列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你既然没有生得"高富帅",那么至少还有一个意为"矬丑穷"的群体——"屌丝"欢迎你加入。作为芸芸大众中的一员,我们已经有个看上去人数还不算少的群体,这世界似乎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屌丝占大多数,你甚至可以说从古至今从未改变过。原因是倘若这世界没有占绝大多数的屌丝存在,那"高富帅"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从根本上来说,"高富帅"是一个对比之后的名词,它的诞生正是建立在它的对立面上。所以,真正的屌丝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而是相对比较而言的。屌丝的涌现,跟"高富帅"被媒介和传播几乎无障碍地随时递送到我们眼前有关,不管你喜不喜欢,那种美好的崭新的华丽的富贵的生活方式总是出现在你眼前,要么是掌握者,要么是只能眼巴巴看看的观众。

  当过去的底层文学和今天的屌丝文学能被热烈关注时,我以为这是一种"文明"意义上的进步。至少不用再掩饰和伪装。跟向往更优质的生活方式比起来,我以为能够审视当下的自身更为重要。当人类主动丢掉弄虚作假和虚荣心时,是不是离真善美的生活就近了一点?比如今天已成为文艺青年热议话题的卡佛,他笔下没有呈现出什么优雅生活方式,相反他一贯的行事方式是将中产阶级一缕缕贴在自己胸口的假胸毛撕掉,或者是将劣质奶油蛋糕上的精华部分一点点拨开、分离,让你看到败絮其中的内部真相。只是这样的文学仅仅被文艺青年这样的群体关注是远远不够的。

  卡佛、布考斯基、理查德·福特这些美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崛起的对底层生活关注并有不粉饰矫正力量的小说家,非常有必要成为当下最大众化的读物,这对审视自身、关照自己有好处。他们的文学意义不在于韩寒般的通俗或者郭敬明般的迎合,而是他们笔下有你——这个世界占大多数的群体的你的人生细节。再高级的文学阅读也离不开读者自己的人生,如果这个故事或诗句跟我的生活和情绪丝毫关系没有,我干嘛还要为之癫狂和倾注时光呢?我们还需承认,仅仅审美是无法涵盖所有阅读的。

  卡佛这两个字连同"当我们×××时,我们在谈论×××"一起被说烂了,但这种烂跟作者无关,去掉可怜的误读,只是我们在散发喜爱之时流露出来的诸如"起床气"让人讨厌罢了。在《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这部传记中,作者卡萝尔·斯科莱尼卡数次提到卡佛与布考斯基一起喝酒,或者与理查德·福特交流的场景。与其说他们在艺术上有共同话题,不如说他们是写作上的盟友,或者说他们在为同一群体干活。这个所谓同一群体正是当今流行的屌丝们。

  如果说非要在这三个作家那里作个比较,那么卡佛是平庸生活的提炼大师,福特的笔下更多是危机爆发前的生活暗夜里发生的故事,而布考斯基则是充满下贱和罪恶的卑贱生活供应商。没错,这里存在着一个在绝望向度上向下的态势,卡佛是平视庸常,福特躲在了暧昧而庸碌的无为又无奈的生活背后,而布考斯基则将生活埋入了土里。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三位作家的小说中,酒吧女招待这个身份反复出现,不管是主角还是一笔带过的路人,她们的形象几乎成了底层人民的代言人。在底层家庭中,或许都会找出个从事此职业的人。卡佛的第一任妻子玛丽安也干过这个,她拼命用低成本的工作来供养家庭,重复简单,很少的智慧和学历就能打发,并且这看上去是一个到处能找到的工作。已婚、低学历、家庭负担等条件之后,酒吧女招待大概已经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酒吧女招待并非低贱,但多少会有肮脏或者下流的东西在日常工作中,作为丈夫自然会有心中的波澜。卡佛在《他们不是你的丈夫》中描写过一个泛起醋意的丈夫,在酒馆里他被视为客人听着其他客人对自己老婆的轻浮挑逗,他是丈夫,但无能为力,解决了贴住老婆臀部的裙子问题,却解决不了家庭生计。作家用这种方式审视自我,在生活中人是如何被现实一次次诱奸的,卡佛给出了一种现实。而福特则相对来说不会因为"酒吧女招待"而去触动自己的痛觉,也许在福特看来,这正是生活常态。

  如果说卡佛展现了美国底层生活的一种悲凉和凄美,那么福特的小说则可以称之为绽放了被幽禁的底层之光。比如小说集《石泉城》中的一篇《甜心》,以中年男人的口吻叙述故事,他女朋友的前男友即将入狱,故事开始在前男友来家里与叙述者的女友告别,他们并非私密的谈话中充斥着"甜心"这个称呼,前男友对投案自首的犹豫和对前女友的眷恋,叙述者的平淡里孕育着无奈,他们在一个孩子的注视下行为和言谈显得更加奇怪,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一件日常生活中的事。尴尬在所难免,可这种悲剧生活无论是制造者还是旁观者都没能力回避。理查德·福特在小说结尾借中年男子之口说:"我知道爱情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不去惹是生非,意味着不能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抛弃你现在的女人。它意味着不要待在你不该待的地方。爱情不是一人独处。"福特这话说得漂亮,也道出了一种常态生活的真谛,尽管它是那么朴实,朴实得甚至我们大多数生活在其中的人不愿意去正视它。

  福特在与小说集同名的小说《石泉城》中描写一个正在犯罪的父亲,他带着女儿和一个临时的女人,为企图展开一段新生活而上路。几乎所有遭受恶劣生活对待的人都会用"背运"、"倒霉"来解释,可是这所有的仅仅是因为你的运气不够好吗?这当然可以算作我们继续苟活下去的一个理由,那么我们就没办法不去热爱"重新开始"这个词了,因为下次或许运气会好点也说不定。在人世间我还没有发现比"重新开始"更励志的词呢,它激励着人生得以继续,它也在消灭摧毁一桩桩企图自杀的行为,它给绝境里的人提供了一个不死的理由。

  偷车逃亡的父亲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绝望的。福特将残忍和不得不正视的底层生活赤裸裸地摆在了你面前,他提出的难题几乎没人会有什么办法,作为作者他当然也不会提供。请问诸君,你能对一个有案在身带着一个不懂事小女儿的单身男人提出一个什么好的建议,以便他能过上美好生活吗?福特就这样躲在生活背后,发现或仅仅是打量那些你身边但一直被你习惯性忽略的生活真相。你也大可不必对此掬下一把轻薄的同情之泪,难说这种生活这辈子真的只是让人隔岸观火。

  那些自称看了卡佛、福特小说便泛起廉价的同情之光的读者,也该醒醒了,你不能总是那么轻易对"自己"动情,这种轻浮的感情就如同照照镜子便爱上自己一样不可救药。或者说,你不比那些悲剧中的主人公强多少,我们在不同时代却发生着同样的并不可挽救的悲剧。如果说自称屌丝的人多了,可以将这种审视自身、正视自我的行为看成一种胜利,那么这种胜利也应该针对那些情愿在假相中哄骗自己的人。

  跟布考斯基笔下的主人公犯罪可以犯出一种人生哲理之类的真谛比起来,福特那里的犯罪更如同家常便饭。他将犯罪过程或者罪犯心理如居家生活般写得慢条斯理,他们即将坐牢,甚至还有心情关注一下窗外的景色。布考斯基将犯罪写成一种宿命,比如在出门打劫前跟老婆孩子大讲自己犯罪的动力和必须性的男人,他说出来的堂而皇之的话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辨。但福特更愿意将作奸犯科描写成人类生活危难之时的一种无奈选择,犯罪在卑贱者的生活中最多算是一次事故(不幸被发现或者被捕),更多时候只能是等待被解决的一个麻烦。从人类心理上来说,你不能说自己去投案自首要比解决女儿择校问题更棘手一点,它们都是眼前需要你度过的障碍,要么跨过去,回头嘲笑它,要么死在它面前。

  卡佛的传记作者斯科莱尼卡这样描写过理查德·福特:"雷(蒙德·卡佛)在达拉斯遇见一个人,在他的余生中,这人将成为他的好朋友,也许还是最好的朋友。理查德·福特已于一年前(1976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位密西西比人三十三岁,身材瘦高,行动敏捷,说话慢慢吞吞,既让人感到亲切又与人保持距离。卡佛觉得他'沉稳而优雅'。像卡佛一样,福特的措辞严谨,家庭出身带有阿肯色锯木工背景,一度在美国四处漂流。雷在去年夏天已经读过福特第一部长篇小说《我的一片心》,他认为这是'几年来我所读过的最好的书'。吃早饭时两位作家谈论着钓鱼和打猎。"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段非同一般的友谊,他们互相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像,除了艺术上的互为赞同,在小说作品所表达的主题上,"底层"二字牢牢地将卡佛和福特拴在了一起。

  包括布考斯基在内,他们虽都为"肮脏现实主义"作家,但风格上还是颇有区别的。卡佛的小说更多流露出悲欢生活的困境,而福特在即便同样的困境中更能体现出一股从容和淡定,他赋予小说更多的灵魂以及人间真相,尽管这种真相来得更残酷和决绝。

  在《乐天派》中,福特讲述一个男人的故事,布林森从小因为父亲过失杀人入狱而开始过上了漂泊生活,在这种显然是悲剧的情景中,布林森像传统杀手电影中的主人公一样,一点点体味人间的悲欢离合以及残酷现实对心灵和肉体的捶打。只是福特并非要写传奇故事,他笔下的人物只不过是打发生活的底层小人物而已。尽管生活让他在平庸中一次次踏上向下滑落的轨迹,父亲入狱,母亲离去,自己离开学校和家,当兵,异地生活……十五年之后意外与母亲重逢,主人公的抽离感让故事多了分更为残酷的美。"她穿着蓝色牛仔裤、长靴子和一件西部衬衫,看上去像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她的头发在后面扎了起来,看上去很精神,但我觉得她一直在喝酒。当时是上午十点钟。"在一个必将破败的家,作为儿子想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离开,他要了断过去的一切才有勇气重新开始生活,尽管生活的残缺已不可挽回。所以他十五年没见过母亲,所以他不知道父亲生死,只是说他从视线中消失了。

  要知道,这样的悲剧家庭并非畸形或者社会溃败的牺牲品,他们反而都是有理由快乐的人,只是突来横祸让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难以为继的动荡。"他是个乐天派,他和我母亲都是……"底层人民大多乐天派,只要生活对他们不是太过于刻薄,他们就会觉得日子不赖,找不到什么理由非要闷闷不乐,抑郁等精神顽症通常与体力工作者无关,这一点大概全世界都差不多。或许我们还可以这样理解,人的欢笑与否其实跟他的境遇无多大关系,至少不是绝对的,家庭和睦的人不见得天天笑口常开,人处逆境中不一定天天哭泣。

  小说集《石泉城》的十个故事从技术上说,足可以写进小说教程,从意识上来说,它们都流淌着美国人的悲欢离合,以及那些无望的生活。福特在《石泉城》里写了几个悲剧家庭的破碎,他没有执迷于破碎的过程,而是将所谓破碎的支离和惨痛通过细节再现了出来。他的故事常常让人心绪难平,一波又一波的、并早有征兆的难堪连续上演,故事中的主人公表现出来的无能为力又是那么动人。福特不仅用精准的语言再现了一桩桩绝望的生活场景,也用敏感的字句抵达了人性深处的一个个角落。福特笔下的人物不至于干下杀人的事,但都做点偷鸡摸狗的勾当。在死一般沉寂的生活中,福特将故事讲得有滋有味,因为你知道,大多时候不管多么绝望,日子总要延续下去,甚至过程还需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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